对日本人而言，“夏天真的结束了”这句话意味着不管是遗憾还是幸福，最后都不得不收回情绪，为过去画上一个句号。
我们何尝不是这样呢，夏天就意味着年轻，燥热但充满活力。你会故意在喜欢的人经过身边的时候大声说话，会在成绩单发下来的时候偷偷找到那个人的名字，你在所有人面前骄傲得不可一世，但在喜欢的人面前却很怂。
每当我想起那些特别久远的情节，觉得特别蠢，但还是会怀念的吧。只是时间不等人，夏天过去以后，青春终究还是与你挥手道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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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限定》
文丨与 君 歌 一 曲
1
烧烤摊是个很粗糙的地方，就像青春一样，有太多的不体面。
夏天，有些地方晚上七八点钟天还亮着，就连光线都显得和冬日里的不大一样，稀薄，透明，生机勃勃。短袖上黏稠又潮湿的汗水仿佛把白天和晚上粘在一起，把时间拉的很长，凉风也吹不开，有的是时间，要你做什么事都可以不慌不忙，爱什么人都不紧不慢。
“我怕我没有机会，跟你说一声再见......"隔壁学校传来下课以后关于夏天的歌，和夏远耳机里的一样，往常是周杰伦或者五月天。
都大学四年级了。他总是在这样的时候从球场上回来，汗涔涔的。
“走啊，夏远！”徐川一把搂过夏远的肩膀，短裤衩人字拖，吊儿郎当的样子。
“走！”夏远抛起了球，稳稳的接住，他知道徐川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他们会跑到校门口的所谓小吃一条街，去喝八块钱一瓶的啤酒，十块钱三串的羊肉串。
夜幕总是来得很晚，但总是会来的。
2
“今天的比赛赢了怎么样，爽吧，”徐川跳起来敲敲夏远的脑袋，“欸，开心一点嘛，还在烦什么呢。”
夏远并没有很开心的样子，白了一眼他从小穿同条裤子长大的好兄弟：“喝酒！”
烧烤店门面挺脏，黑乎乎的，让你看不清到底是赵二烧烤还是赵三烧烤，但大家仿佛都有一种默契的共识，越是肮脏，那里的人就越多，仿佛那里的气氛就更足，肉串也更鲜嫩。
烧烤摊的老板娘人也和善，大老远看见徐川他们就热情的招呼：“馒头韭菜羊肉串儿，还是这老三样！”
徐川挤了挤眼：“还是老板懂我！多加辣！来两瓶冰的！”
“好嘞！”
“哎呦！赶紧坐下来歇会！最近不是世界杯嘛，晚上人特多，来晚连位置都不好找。”
是啊，上次世界杯，夏远才刚认识徐川。只属于夏天的世界杯，真是快啊。
这四年来，他们曾经无数次在烧烤摊碰面。无论不开心或者开心，比赛赢球或者输球，他们俩都会来这里吃烧烤。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徐川撺掇夏远来的，他知道夏远的心思，只有开心的时候才来吃，心里有事却全写在脸上，说是不会说的。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徐川已经懂得很多话要就着烧烤和酒才能说，每年生日，考试前的打气壮胆，放假后的恣意玩乐，最近，就连上次喜欢隔壁班的林月，也是徐川套出来的话。
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小摊子大概浓缩了他们夏天最有情绪的记忆。
3
靠近河边的摊位，总是能带来凉凉的晚风，与烟火气缭绕的小摊混为一体，夏远无聊地摆弄脚边的球。
等到晚一点，河边的灯火都开始亮起来。扎堆的人群吵吵闹闹，却一点都不让人心烦，反而给闷热添了一点气氛。
在这里可以见到各种各样的人，上班族脱下西装革履，踏入烟火缭绕的滚滚红尘，大骂着，叫嚣着，放声笑着，与小摊小贩计较着。隔壁光着上身打完球的少年，喝着最便宜的啤酒，讨论班上的哪个女孩最好看，谁对他表示过好感。失恋的姑娘，一脸愁容的抠着酒瓶盖子，对盘子里的羊肉串一点兴趣都没有。人们都只是摊子上的食客，也没有别的，掰扯着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小事，喜怒哀乐都被放大到无所遁形。
夏远很喜欢这样的氛围，他觉得在这里很放松。
年轻的时候不知道烦恼是什么，他们最爱往人群耸动的热闹去，最爱成群结队的高谈阔论，意气风发地指点江山，连精明都是憨厚的，算计都是天真的，年轻便一切皆可饶恕。
“小弟啊，水煮鱼今天很便宜，要不要来一份？”老板娘笑盈盈地端上烤好的串串，一边拿起子一边说。
“阿姨，您都说好几回了，回回说，这水煮鱼都便宜半个月了！我们过几天来吃，最近穷得很！”徐川接过起子，咵嚓一下，一个瓶盖划了一道完美的弧线。“诶嘿，这瓶盖倒是和平常的不大一样哈！”徐川把瓶盖扔到一边，朝老板娘嬉皮笑脸：“不像阿姨，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看！”
“什么便宜半个月了？你们也穷半个月了哦！”老板娘笑了，拍拍徐川的脑袋，“这小弟！真会说话！”
徐川看了一眼夏远，俩人都笑了。
4
灯光的暖是热的，灯下的啤酒亮晃晃，冰得刚刚好。
“说说呗，你和那谁——”徐川咕嘟一声，先吸了一大口啤酒“别装了你，还能再装的明显一点么，这全都写脸上了，不就是看不上你吗，有什么的！还怕没人看上！”
夏远抿了抿嘴，没有搭话，一手拿起面前的烤串，一口气嚼了三四串。
林月是隔壁班的女孩子，扎马尾，短裙，笑起来甜甜的，符合所有夏远对于青春的美好想象。就是因为上次校队比赛的时候她也来看了，夏远卯着劲进了好几个三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买了罐冰可乐，结果人家给拒绝了。林月生病，是夏远跑前跑后偷偷把药塞到她的抽屉，也不敢跟她说。他看林月喜欢吃水果，就经常匿名邮一箱一箱的大葡萄到她的宿舍。林月失恋，他也跟着茶饭不思，却连安慰她都不敢。林月看过的书，去过的地方，其实夏远都偷偷留意着。
“你说你图啥呀，哎——”徐川摇了摇头，“诶，你看看隔壁桌，都哭成泪人了。”
夏远转过头，隔壁七八个女生围在一起，在安慰中间那个失恋的女孩，哭得稀里哗啦，眼睛都红红的。酒量差到一杯见底，还要学着大人的样子拎着酒瓶子干杯，说到一半便嚎啕大哭，说凭什么啊。
“凭你傻呗！”徐川捡了一块羊肉，耸耸肩。
“你这嘴也不怕一酒瓶子飞过来。”夏远丢了一粒花生米到对面，心里想，林月失恋的时候会不会也这样呢。
徐川吐吐舌头，“多大事儿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地闹。”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夏远瞪了他一眼。
“对，没错，不然怎么凭实力单身二十多年呢！我骄傲！”徐川砸吧砸吧嘴，把那粒花生米吃了。
夏远看着那个女孩，隐约听到身后的上班族在小声嘀咕：
“哎呀，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就不能干点正事儿？”
“你还有脸说了，”另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想当年上大学的时候，你哪次失恋不找我来拼酒？你可哭得比她大声多了，我都嫌丢人，搞得有首歌怎么唱来着，世界末日！”
“嗨！现在不行咯，我可不能虚头巴脑地让你撇掉工作，陪我喝八块钱一瓶的啤酒听我发疯！”
“老了老了，分离都已经很熟练了，哈哈。”
“而且啊，当年我们能为了离别哭，现在只会为了待会回去的车费犯愁！”
“别说现在了，等我们再老一点，也不能坐这儿喝酒吃串儿啦！会高血压的！”
“也不能喝完酒吃雪糕了！明儿早准胃痛！”
“也不能通宵压凌晨四点的大马路了！到时候熬夜到十二点就不行啦！”
“也不能深夜蹲在街边，问你要吃什么，喊着我要吃什么了！”
哐当一声，酒瓶子碰在了一起，仿佛撞散了青春。
两人一仰脖，酒杯就见底了。
5
沉默了许久。
“林月——”夏远用手转了转杯子，打破了沉默。“她拒绝我了。”
“嗯。”
“她说她不喜欢我这样的。”夏远的声音很低。
“嗯。”
夏远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林月，是在夏天的开始，初夏，天气还不热，但那天的晚霞是通红的，把学校的道路都染成了红色。她扎着红色的发绳，那红的仿佛是从晚霞上摘下来的。他还记得她从自己身边走过，自己还下意识回头找林月的身影，于是发现林月也回头看了他一眼。
也就那一次而已。
徐川不想看他，于是转头看河边，月亮出来了，远在河边的灯火之上，仿佛和灯火里的夜市隔了几条银河。
徐川知道夏远为林月做的事，虽然夏远从来都不跟他提起。
其实林月知道那个快递是谁送的，也不是不知道是谁买的药，因为在他不敢说的当下，徐川总是在事后，悄悄给了林月纸条，写上夏远的名字。
其实夏远也都知道徐川做的事。
是林月告诉他的，在被拒绝的那一刻：“让兄弟帮自己追女生，你不觉得自己很低级吗？”。
“不值得。”沉默了很久，徐川突然蹦出三个字。
夏远看了他很久，抬起头，狠狠地抽了一下鼻子。他当时可没抽鼻子。
“老板！再来几串！还有两瓶！”
路两边的灯火灭了许多，但摊子上还明亮的很，酒比之前的冰了很多。
他们都在看着河面上漂浮着的点点的光。烧烤的香气和浓烟不断传来，越来越黑的夜，却有越来越多的人。
旁边，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坐在一张单桌上吃一碗肉片。不远处，一对中年夫妇带着孩子，父亲闷头喝酒，女人轻轻叹口气，问能不能再想办法向你哥借点钱。烧烤小弟一脚把流浪狗给踹开，怕吓着顾客。而就在场子不那么旺的时候，流浪狗还在他的脚边，吃着他手里的饭。
徐川看着周围，突然感觉所有人在这个夏天发生的故事，都被孜然和椒盐的辛辣搅成一团，和着微苦的啤酒，在骰盅的清脆声，划拳的吆喝声，嬉笑声，醉酒的呢喃声中，让人快乐，难过又怀念。
虽然这里和对面的安静的居民区只相隔一条马路，可奇怪的是，有时候两者却远得遥不可及。在这里吃烧烤的顾客都和被城管们追杀的烧烤推车一样，在命运的重重阻碍和困顿里，边吆喝边躲藏，在缝隙中找到一个出口。
不过这世上令人奇怪的东西也太多了，多了也就不奇怪了。反正所有得不到的，想不通的，不舍得的，全都已经揉在这个闷热而汗流浃背的夏天里，在短暂的吃烧烤的欢愉里，混沌地演变成一个含糊不清的答案。
没有人可以解释这个答案的含义，它将永远存在这个夏天。
没有什么是容易的。
6
“喝酒喝酒——”夏远叹了一口气，拎起瓶子，朝徐川晃晃。
“可以啊老哥，那今天就一醉解千愁！”徐川抓起串儿，狠狠地咬了一口。
“爸爸！这是什么！”那对夫妇的孩子晃着手上亮晶晶的瓶盖，兴奋极了。
“这上面写的是限量的吗？”父亲拿起瓶盖眯着眼对着黄黄的灯光看了好一会儿。
“好像中奖了！”旁边的小年轻凑过头去，“世界杯的限量款，可以兑奖了！运气不错啊大哥！”
小孩拿回瓶盖，开心得不得了，愁容满脸的夫妇也挤出了些许笑容，原来快乐总是出现在痛苦和挫折以后。
“嘿！这老板娘，有限量版的中奖也不跟我们说！”徐川听到旁边的动静，忙扔了手里的竹签，一边抱怨一边催夏远：“欸！快把之前的瓶盖都捡起来看看呀！愣着干什么！”
徐川扒在地上，夏远眼尖，很快就找到了。
果然。亮闪闪的盖子上标了限量款的标记。
“怎么还有这种东西，有够无聊的。”夏远仔细看了看瓶盖，哼了一声。
“你又傻吧，世界杯是夏天的限定啊！限量款不是很正常！”徐川翻了个白眼，“下一瓶酒有着落了，快去兑奖。”
夏远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徐川的话，用手摩挲着那个瓶盖，心里想着限定这两个字。
一阵风吹过来，有点凉，月亮躲进了云层。
“林月.....”
夏天，终于要结束了啊。
编辑：k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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