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罗倩仪
1
陆宁宁和男友从民政局出来时，他们便成为一对甜蜜的夫妻了。可是来民政局的，除了结婚，还不乏离婚的。民政局门口，就有一对中年夫妇在闹离婚。
这对新婚夫妇而言，是一件很煞风景的事。陆宁宁本想快速离开的，以免影响自己的好心情。但当她听到两人的吵闹声后，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中年男人低声下气地求饶：“我知道错了，我改。咱不离婚了，好不好？”中年妇女声泪俱下：“你每天不是去赌，就是去喝酒，回来还发酒疯……我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吧！走，离婚。”中年男人不愿向前走，一再求饶：“我真的知道错了，红莲。”
红莲？陆宁宁猛然回头，直愣愣地盯着那个叫红莲的中年妇女。她哭得乱七八糟的，蓬乱的头发遮住了一半的脸。
“我就不离婚！”红莲的男人发现求饶不成功，居然趁红莲不注意，骑上电瓶车，径自走了。
红莲愣在原地。陆宁宁走到她跟前，小心翼翼地问：“请问，你……姓周吗？”红莲抬头看了陆宁宁一眼，一下子慌了神，逃也似的：“不不不，你认错人了，我不姓周，我不姓周……”
红莲转身欲跑。正在这时，不巧她身份证掉到地上了。尽管她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把它捡了起来，但陆宁宁还是清楚地看到上面印有“周红莲”三个字，顿时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整个人完全怔住了。
当陆宁宁反应过来的时候，周红莲已经不知所踪了。
陆宁宁的母亲叫周红莲。可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2
陆宁宁是外婆孙秀喜养大的。孙秀喜告诉她，她的母亲周红莲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父亲在她三岁时，因病去世了。她有一张和父亲的合影，那是她一百天时，父亲抱着她照的。
“爸爸好老哦！”这是陆宁宁见到照片时的第一反应。孙秀喜叹了口气，说：“是啊，你出生时，你爸已经四十岁了。”
“妈妈怎么会嫁给那么老的男人？”陆宁宁问，但孙秀喜没有回答。她拿出了另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五个年轻的女孩：“这是我的五个女儿，你妈妈排第三。喏，站在中间的那个就是。”
尽管那是她的亲生母亲，但陆宁宁还是承认，她的母亲是五姐妹中长得最不好看的一个，甚至有点丑。
不过，幸运的是，陆宁宁长得很好看。除了眼睛长得特别像爸爸，其余的地方，既不像爸爸，也不像妈妈。
为了把陆宁宁拉扯大，供她读书，孙秀喜吃了很多苦。她曾对自己的四个女儿说过自己的苦，但四个女儿都说她“活该”。陆宁宁从小就觉得外婆的三个女儿都很坏，她们平常与外婆甚少来往，来了也没有好话，也不待见陆宁宁。只有小姨周红燕稍微好一些，每次来都会给她们婆孙俩捎点钱，然后摸着陆宁宁的脑瓜，轻声叹气。
陆宁宁小的时候，孙秀喜常常抱着她说：“宁宁啊，外婆不怕苦，可你一定要认真读书，将来做个有出息的人啊！”陆宁宁总是乖巧地点点头：“我一定努力学习，将来让外婆住大屋。”
陆宁宁果然很争气，一路高中、大学的读下来，毕业后也找到了一份好工作，如今还嫁了一位如意郎君。
要不是在民政局看到周红莲，她这辈子都不会对母亲的死产生一丝怀疑。
3
那个叫周红莲的女人真的是我妈妈吗？如果只是碰巧同名同姓，她为什么要撒谎，说自己不姓周？如果真是我妈，她为什么一直都不肯认我？外婆又为什么要骗我，说她早就死了？
陆宁宁的脑袋被一连串的问题塞得满满的。
她一定要找到答案。撇下新婚丈夫，她独自回到外婆家。
“宁宁，这么快就领证回来啦！”已经七十多岁的孙秀喜一张老脸笑成了一朵灿烂的菊花。陆宁宁“嗯”了一声，顿了顿，接着说：“我在民政局门口……看到周红莲了。”孙秀喜一听，那菊花瞬间就蔫了。
陆宁宁从孙秀喜的反应中，已经获得了答案。那个周红莲，果然是自己的母亲！
“我小时候，那么想要妈妈。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妈妈死了？”陆宁宁站起来指责孙秀喜，眼泪情不自禁地掉下来了。
孙秀喜没有回答，她背过脸去，留给陆宁宁一个瑟瑟发抖的背影。
“到底是为什么呀？”陆宁宁提高了音量。
“你去问你小姨……”孙秀喜仍然背对着陆宁宁。她不是不知道，而是觉得难以启齿。
4
陆宁宁火速找到周红燕，说明来意之后，周红燕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把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陆宁宁。
二十七年前，丧偶两年、年近五十岁还尚有几分姿色的孙秀喜和三十八岁的单身汉强子好上了。
年近半百还学人玩第二春，而且和一个比自己小一轮的男人，这事遭到了孙秀喜五个女儿的强烈反对。但孙秀喜就是一头栽进去了，五个女儿也拿她没辙，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去了。
强子对孙秀喜很好，有好喝的好吃的都紧着她。两人快快活活、和和美美地过了一年。
有一回吃饭的时候，强子突然说：“你说，咱们要是有个孩子，那得多好！”孙秀喜愣住了，她都这把年纪了，哪里还生得出孩子？
她生怕强子抛弃她，和别的年轻女人生儿育女，所以她觉得必须让强子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孩子。为了让强子有后，她想到了一个荒谬的主意——让自己的一个女儿帮强子生一个孩子。
孙秀喜选中了周红莲，因为她是五个女儿中长得最丑的，这样就算上过床，强子也不会留恋她。而她，爱强子，爱到已经丧心病狂了！
孙秀喜特地留意周红莲的经期，时机一到，便让周红莲到家里来吃饭，然后偷偷在菜里放了安眠药。
强子发誓，自己喜欢的是孙秀喜，对她绝无二心，之后便半推半就地把周红莲给办了。
事后，周红莲哭得呼天抢地，对孙秀喜和强子恨之入骨。没过多久，她还发现自己怀孕了。孙秀喜劝她：“把孩子生下来，我和强子来养。”周红莲咬牙切齿地说：“生下来？我还怎么嫁人？我要打掉……”
“把孩子生下来，你才能嫁人，过安稳的日子。你看看，那些打掉过孩子的女人，很多都再也怀不上了。你要是怀不上，将来结了婚，你老公也得和你离！”孙秀喜继续说，“你就在家里好好养胎，我不会让人知道这事的。”
在那样的年代、那样的地方、那样的医疗条件，周红莲只好认命了。
5
熬过无比煎熬的十个月后，陆宁宁出生了，周红莲就走了。几年之后，她嫁了人，但她遇人不淑，老公酗酒又爱赌，生的一对儿女，也都没多大出息，读完初中就出来打工了。
陆宁宁难以置信地听着这一切，她不愿意相信那个对她千般好万般好的外婆，会做出如此令人发指的荒唐事情来，她不愿意相信她有这样无耻的父亲，她不愿意相信她有这样苦命的母亲，她不愿意相信所有的一切……泪水擦干了又流出来。
“帮帮你妈妈吧，只有你能帮她了。”周红燕的眼睛也潮湿了。“可是……她也从来不愿意把我当作女儿呀……”陆宁宁带着哭腔，无奈又无助。
“她有。”周红燕沉吟一下，说，“我们几个姐妹当中，三姐和我算是最要好的。强子走得早，她知道你们生活得不好。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她托我给你们捎钱的。其实，她自己也过得不容易，那些钱，都是她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知道你学习好，不知有多高兴呢……”
“这些年来，我多想见她一面啊！可她为什么不愿意见我？她……”陆宁宁欲言又止，捂着脸，只是哭。她想埋怨周红莲，但又实在不忍。
周红燕不停地叹气，良久，才说：“其实，她有偷偷躲在暗处看你的，但她没有办法与你面对面，直视你的眼睛。因为你的眼睛长得太像强子了，一看到你的眼睛，她就会想起当年可怕的一切。怕你接受不了，她也不准我们把当年的事情告诉你。”
陆宁宁说不出话来，所有的难受都化作了无尽的泪水。
哭过以后，剩下的，是长久的沉默。
陆宁宁从周红燕的口中得知周红莲的住所，她决定去拯救她的母亲。她要直面周红莲，也要让周红莲直面她。因为只有这样，母女俩才能真正的从过去的桎梏中彻底走出来，尔后，再进一步把周红莲从不幸的婚姻生活中解救出来……
可是，她该如何面对外婆？她没有办法接受孙秀喜当年所做的一切，也绝对相信周红莲至今也没法原谅孙秀喜。
但，陆宁宁还是跑回去了。
房屋里，一切如常，只是孙秀喜走了。谁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但谁都知道，她想起了自己的龌龊和丧心病狂，也无法再面对周红莲和陆宁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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